您將觀賞一齣給乞丐看的歌劇 華麗到只有乞丐能想像得出來 便宜到連乞丐都能負擔得起 便是這齣三便士歌劇 在來英國前就相當關注National Theatre這次的The Threepenny Opera製作,一來流氓音樂劇的題材吸引人,再來一直很期待在英國的國家戲劇院看現場。尤其主演的Rory Kinnear在我的演員口袋名單榜上有名,絕對不想錯過他現場的演出,因此來倫敦沒幾天我就興致沖沖地跑到國家戲劇院,在檔期結束前幾天買到票,拜見了我在National Theatre的第一部音樂劇。 時隔將近一年來寫這篇,許多想法和剛看完時的感想不太一樣:那時還不知道Brecht是誰,對劇本只有最輕淺的了解,對倫敦的劇場生態也不夠熟悉,去過的劇院沒幾個。記得看完的當下是蠻興奮的,劇情相當有趣,充滿魅力的壞傢伙到處勾引女人、為非作歹,惹禍上身被判處死刑,卻在關鍵時刻奇蹟被赦免,皆大歡喜收場。故事簡單,配上狂歡似的絢麗歌舞,別具心裁的舞台設計,在我心目中是個妥妥的四顆星。 一年後回想起這齣戲,覺得其實沒有當初感受到的,好看到熱血沸騰的程度。在看過各種各樣的戲劇演出後回顧它,我只能評價它是一齣「標準的國家戲劇院製作」。現在的我對National Theatre的觀感有些複雜,作為國家級的戲劇代表,雖然它交出的作品都不差,但和其他倫敦劇院比起來相對保守,大部分都是做中規中矩的戲,目標觀眾群也是倫敦(白人)中產階級和觀光客。我們同學之間會默默開玩笑表示國家戲劇院的三個劇場裡(Olivier、Dorfman、Lyttelton)只剩兩個可以看:最大型的Olivier Theatre(1200座位),作品一直介於商業和文化指標之間,不上不下的定位讓觀眾看得難以盡興。也許性質不同吧?與之相比,倫敦的小型專業劇場不論在題材選擇、製作上都更出色,而且票價更便宜(窮學生很介意這一點);而票價貴的West End商業劇場則以流行題材、娛樂歌舞或知名演員毫不吝嗇地投觀眾所好。 The Threepenny Opera就是這樣不幸在Olivier Theatre上演的一齣有點打安全牌的音樂劇。演員表現很傑出、製作很高級,但總覺得缺了點挑戰性,作為國家代表的劇場氣度不足啊。Brecht的風格除了劇本,主要體現在舞台設計上:大部份的道具和布幕都是紙糊的,聽起來可笑但至少紙糊得很精緻。許多評論裡調侃國家戲劇院將所有的製作費都投入其他的高科技作品(咳、wonder.land),到了這齣只好拮据的東拼西湊。我個人認為這種精心設計的廉價正符合這齣戲的內容,舞台的破綻也發揮Brecht的間離效果(Verfremdungseffekt),值得玩味。 說到這齣戲值得一提的大概就是飾演主角的Rory Kinnear,在台灣也許不是耳熟能詳的名字,但提到他的作品肯定所有人都不陌生。Rory不論在大螢幕(007系列、The Imitation Game)、小螢幕(Penny Dreadful、Black Mirror、BBC’s Hollow Crown)都有亮眼的作品,更是年年在倫敦劇場參與大型製作(他的Hamlet和Iago都是National Theatre 裡數一數二和本人心目中傳說級的表演)。Rory Kinnear與National Theatre的淵源不淺:他早期的演出在Royal Shakespeare Company(大咖演員出產地),但從2006年來(到明年的Macbeth為止)參與的13齣製作,10部在國家戲劇院,而非國家戲劇院製作的,也都是倫敦焦點劇場如Almeida、Old Vic、Young Vic,還有新興的Bridge Theatre,可謂是倫敦劇場的重量級演員。 他在Threepenny Opera的演出最特別的無非是戲裡的歌舞橋段,聽說他要演音樂劇的時候,我當下的反應是懷疑,但看過演出後確定Rory Kinnear的歌聲與他的演技一樣令人安心。他在與衛報的採訪中提到他在大學期間曾考慮走上音樂之路,最終還是為了成為演員而作罷。 而除了演戲之外,他也是編劇:首部作品The Herd於2013年在The Bush Theatre演出。The Herd的讀後感:劇本題材很獨特,探討主流作品中較少提及的社會議題:身心障礙者對於家庭的影響。身障的兒子從頭到尾沒有出場,但從其他家庭成員之間劍拔駑張的責難和恐懼之間,處處可感受到他的存在。戲中的角色讀起來有點刻板,但每一場戲都充滿張力,想必現場演出很精彩。劇情因為背景裡隨時可能出場/出事的兒子而有了時間的壓迫感,最終完結在出事的懸疑點上。結論:戲劇性十足,劇本結構不尋常(感覺結束在上半場),但以題材而言,該結構反應了重度身障者的狀況有如不定時炸彈,隨時有可能將家人捲入其中。如果所有的演員都能寫出這種水準的劇本,大部份的編劇都要失業了。(fun fact:現在去到The Bush Theatre,二樓女廁的壁紙裝飾是劇本內頁,其中一間的門上貼的就是The Herd的劇本內頁。) The Threepenny Opera 預告片: 編劇的延伸閱讀: 同樣以John Gay的Beggar’s Opera原作為靈感,在不改變背景、人物設定的前提下,來自英國康沃爾(Cornwall)、由Emma Rice領軍的Kneehigh劇團曾新編Dead Dog in a Suitcase (and other Love Songs),並且對故事做了大膽的改編。 自從2017年六月在環球劇場看了Kneehigh的Tristan & Yseult,我便成為Kneehigh的忠實追隨者和Emma Rice的狂熱信徒。在查詢Kneehigh過去的製作發現這齣Dead Dog in a Suitcase (and other Love Songs),由Tristan & Yseult的主演Dominic Marsh飾演主角Macheath。雖然沒機會看現場的演出,但劇本讀起來照樣可以感受到Kneehigh鮮活又亂來的狂歡氣氛:串場的戲偶Punch and Judy時不時冒出來吐槽主角、原創角色殺手猩猩成為Macheath一伙當中最心狠手辣的跟班、市長寡婦提著裝了愛犬屍體的行李箱四處遊說。結局也從Macheath奇蹟似被赦免的happy ending改編成(spoiler alert)對人性腐敗失望透頂、不相信救贖的Macheath在歌聲中開槍自殺,心碎的Polly和Lucy引爆保險箱的爆炸性收場。 Dead Dog讀起來最令人欣賞的改編是Macheath這個角色人性的一面:雖然主角依舊作惡多端,但他始終處於對自己及世界失望透頂的極惡虛無主義,和想要相信愛情與救贖的渺小希望中掙扎。對買凶殺人、官商勾結、警察暴力、死刑恢復皆以近乎可笑的憐憫和冷漠眼光看待,洞悉人性本惡使他雖身處在全戲的正中心,卻像用旁觀者的全知角度看待生命和其他角色。悲傷又可愛的反派角色即使只透過歡樂的文字也有血有肉。 雖然沒看到Dead Dog很可惜,但接下來還是有很多熟面孔可以看: - 年底可以看到Kneehigh的The Tin Drum,該劇改編自1959年的德國魔幻寫實小說「鐵皮鼓」。 - Kneehigh 2016年製作的The Flying Lovers of Vitebsk終於巡迴到倫敦。 - 目前在環球室內劇場演出的Romantic Anonymous是Emma Rice導演的第一部音樂劇(主演仍然是已經很熟悉的Dominic Marsh)。 - Dead Dog及Kneehigh御用編劇Carl Grose的編劇新作The Grinning Man,從Bristol Old Vic轉戰到倫敦劇場了。Carl Grose擅長將原創作品改編成歌舞或偶戲劇本,The Grinning Man改編自法國大文豪雨果的同名小說。 不用說,我票都買好了,接下來敬請期待Kneeghigh專題。 觀賞日期:2016年10月1日
演出地點:The National Theatre 導演:Rufus Norris 編劇:Bertolt Brecht and Simon Stephens(改編) 編曲:Kurt Wei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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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場就是現實人生的模擬 姑息抑或挺身而出,如何抉擇? 面對芝加哥黑幫的威脅,你敢不敢冒著生命危險看戲? 延續上週的政治話題,來說說今年最令人難忘的觀戲經驗之一。 2017年英國的大事件之一便是英國大選,英國首相Theresa May在四月底提出解散國會,希望可以發揮優勢,組成穩固的保守黨政府來應對脫毆後對歐盟的談判,而新的英國國會下議院大選,將於2017年6月8日舉行。而我就是在重要的選舉日去看這齣影射希特勒崛起的The Resistible Rise of Arturo Ui,戲中隱含的寓意顯得尤為耐人尋味。 The Resistible Rise of Arturo Ui是德國劇作家Bertolt Brecht的作品。在來倫敦不到一年的時間,我已在三個不同(但都相當有規模)的劇場裡看了他三齣不同的戲,可見他的作品在英國劇場受歡迎的程度。Brecht終生是馬克思主義的忠實擁護者,希望藉由戲劇讓觀眾參與政治思辨,他提倡的「史詩劇場(epic theatre)」打破寫實劇場所創造的「假象」,利用「間離效果(Verfremdungseffekt)」:演員扮演多重角色、直接對觀眾說話、報幕,精簡舞台設計,讓觀眾看到換幕的過程,或以歌舞打斷劇情連貫性來提醒觀眾:你眼前所見是製造出來的。他希望觀眾在欣賞劇情、歌舞的同時,對情境保持警覺和批判,而不是投入情感對角色產生同情,藉以達到「辯證戲劇(dialectical theatre)」的理念。 Donmar Warehouse因為之前Tom Hiddleston出演Coriolanus而聲名大噪,但實際上一直都是個穩定出產優秀製作的小劇場。實際進到劇場裡,空間比想像中更小,舞台中央擺了一架鋼琴,四周擺滿圓桌和椅子,佈置成爵士酒吧的樣子,一樓的觀眾帶著飲料坐在爵士酒吧裡,舞台角落的樓梯直接上到二樓觀眾席,舞台和觀眾的距離非常近。我是很臨時決定看這場演出的,考量時間和票價買了週間晚場的站票,最後幸運地補位被帶到一樓的酒吧觀眾席。圓桌上擺著虛構的菜單,解釋每一場戲對應的歷史事件,後面寫著: 12名演員扮演31個角色 每一場演出處決10個角色和兩名觀眾 但本戲演出過程沒有任何花椰菜受到傷害 演出開始前演員開始逡巡觀眾席,幫忙帶位、確認觀眾都坐得舒服,其中一人彈起鋼琴,一名女演員爬上鋼琴唱起歌,有兩個人開始跳起舞來,還有一個人跑上跑下宣布之後需要觀眾配合演出的cue點。燈光突然聚焦在一名演員身上,眾人推開鋼琴把舞台讓給他,從天花板降下懸掛的麥克風,演員興奮地宣布:「今天要跟大家說一個故事,但政治什麼的很敏感,所以Donmar Warehouse要求我們告知大家『表演內容純屬虛構,如有雷同實屬巧合』,還有『以下言論不代表本劇院立場』!不過政治本來就是如此,種什麼因得什麼果,投什麼票…選出來的領導者都是自找的,是不是呀?」 劇情描述芝加哥黑幫老大Arturo Ui如何在當地花果市場裡,壟斷花椰菜市場,並陷害、威脅、拉攏有公信力的領導者替自己背書,殺人放火鞏固勢力、摧毀所有反對自己的人,身邊的人利用完之後再滅口銷毀證據,一路爬到頂點。這種「擋我路者,死!」的無賴做法當中不時穿插幽默橋段,但幽默的氣氛卻怎麼也甩不掉令人毛骨悚然的黑色元素。比如其中一幕是Arturo Ui找來演員指導他領導者應有的姿態與風範,演慣了通俗劇的演員教導的卻是誇張的表情與動作,觀眾對兩人滑稽的表演笑得正開心的時候,演員表示所有的領導者都必須有個招牌動作,然後舉起手做希特勒的納粹禮,台下的笑聲嘎然而止。 演出中也請了不少觀眾上台參與互動,飾演不需要說台詞的證人或是背黑鍋的犯人,看著觀眾被請上台被演員擺佈的樣子,沒有惡意也充滿喜感,但幾個走上台的觀眾,都會被請到後台,最後躺著回來,畢竟Arturo Ui會把所有不利於他的證人都殺掉嘛。 演出接近尾聲的時候有一段高潮戲,Arturo Ui及身邊的親信已剷除路上所有的障礙,接著在公開演講上舉行投票,投票通過便會成為城鎮的領導人。至此,觀眾已充分見識到Arturo的冷酷無情,演員半威脅的說:「要投給Arturo Ui的人舉手,舉手呀!」觀眾乾笑著尷尬地左右互看。 「看太不清楚。這樣好了,要投給Arturo Ui的人站起來。站起來呀,你以為我在開玩笑嗎?」 而因為觀眾都是很乖巧客氣的,為了讓演出順利進行都會配合演員的指示,所以現場的觀眾雖有點猶疑,但都默默地站起來了,我也好奇故事怎麼進行下去,心不甘情不願的拖到最後一秒也遲緩地站起來了。有一位觀眾躲在後排不肯起身,被演員看到,當場被點名,拖著一把椅子放在舞台正中央。 「你要坐著嗎?你要坐著可以呀!要坐,到這裡來坐。」 被點名的觀眾笑著搖頭,說著「好啦、好啦」地站起來了。演員滿意地看著所有人:「好啦!所以大家都同意囉?大家都是支持Arturo Ui的喔?誰敢反對,給我站出來坐在這裡。」比著舞台中央燈光直照的椅子。觀眾們緊張地你看我,我看你,沒有人要站出去。 然後我走上台,在舞台中央的椅子上坐下。 在走上台前,我試想了這齣戲的暗喻:眼前的人是希特勒,他當選後做了什麼全世界的人都知道。現在什麼都不做,就是允許同樣的事再次發生。也許是習慣了劇場後再也難以當回被動的觀眾;也許是在大選日看這齣戲特別有感,將身在英國卻無法參與政治的挫折感投射在這齣戲上,總之,眼前有了兩個選擇:姑息或者挺身而出,而我掙扎了大約兩秒鐘,決定挺身而出。 走上舞台的時候,可以聽到觀眾席裡有人倒吸一口氣。在椅子上坐下的時候,台上的演員們地盯著我,而我努力地瞪回去。我坐上舞台後,陸續有其他的觀眾走出來,在舞台上聚集了為數不少一群反對份子。 「反抗軍是吧?就是你這傢伙帶頭惹事!」飾演殺手的惡狠狠的指著我。「叫什麼名字,報上名來!」 我乖乖地說了名字。 「你做什麼的?」 我回答之前,噗嗤的笑了一聲「我是學戲劇的。」現場觀眾哄堂大笑。 「呸,戲劇?就是你們這些愛搞鬼的傢伙。」可以看出殺手露出微笑,差點笑場。「你哪裡人?」 「台灣。」 這時殺手露出邪惡的勝利笑容。 「台灣?所以說,你不是芝加哥來的囉?也不是住附近的囉?」我回答說不是。 「那你的反對無效!連帶所有這些你找來的人,通通無效!Arturo Ui無異議通過當選!」 劇情被導回正軌,Arturo Ui沒有意外的當選。我坐在舞台正中央看著Arturo Ui在燈光下得意的表情。歷史再度重演,落幕。 謝幕的時候,飾演Arturo Ui的Lenny Henry跟我握手,說我是個「有骨氣的小妞」。他給人感覺類似Idris Alba,綜合流氣與紳士氣質。威脅我、飾演殺手的Lucy Ellinson向所有站上台的觀眾道謝,還特別跑來找我:「我每次都很佩服第一個站出來的人,真的需要很有勇氣才做得到。你們每有一個人站出來,我的心臟就撲通撲通狂跳、充滿希望。謝謝妳願意站出來。」她緊緊的抱著我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我也快要哭出來。 在一堂RCSSD的Masterclass我們與劇作家/表演藝術家 Tim Crouch討論「讓觀眾採取行動」這個微妙的機制。Tim Crouch的戲經常挑戰觀眾的底線,幾乎像挑釁般痛踩觀眾神經,就看有沒有人會出聲打斷演出。但如何安排讓觀眾不至於排斥到離席,或是抗拒到強逼演員澄清。如何暗示、刺激觀眾採取行動「做對的事」卻不至於讓沒有採取行動的觀眾覺得自己因沒有「做對的事」而受到批判。我們花了很多時間討論在劇場營造出「安全空間(safe space)」的重要性:這是個受到保護的空間,演員、觀眾在這裡可以暢所欲言,你的所為(或無為)不會受到任何批判。雖然討論上理想的狀況是如此,但實際執行還是相當困難,許多觀眾仍然只把戲劇當作娛樂或舒壓的管道,並且排斥任何暴露自己的行為。 在互動戲劇的課堂上也提過,給予觀眾的選擇有容易的、困難的、不可能的,作為掌握劇情走向的人,必須考慮在觀眾做出困難選擇的時候給予相當的回報(獎賞)。而我作為第一個踏上舞台的觀眾,所得到的回報便是與演員的交流,以及充滿激動與「做了對的事」的成就感。 觀賞日期:2017年6月8日
演出地點:The Donmar Warehouse 導演:Simon Evans 編劇:Bertolt Brecht and Bruce Norris(改編) 無法逃脫的電視轉播 三齣戲,五場戰爭 六個小時在台上過完一生 在Barbican Centre觀賞的這齣Roman Tragedies說得上是很難得的看戲經驗,以Coriolanus、Julius Caesar和Antony and Cleopatra三戲連續演出,是總長六小時的戲劇馬拉松。朋友分享演出資訊給我的時候,一開始對於Barbican Centre的票價有點猶豫(被非商業劇場的學生票慣壞了),看到演出長度六小時覺得應該相當划算,但想到要看六小時的羅馬悲劇又有點卻步,最後看在演出團體Toneelgroep Amsterdam(以下稱TGA)的份上還是買了票。自從2014年在台北國際劇場藝術節坐第一排看TGA的《奧賽羅》被嚇到差點精神創傷後,一直很期待再次看到他們充滿力道的演出。 在演出前收到Barbican Centre的電子郵件提醒及預告演出當天的模式,現場會有吧檯、可刷卡,朋友也跟我提到說可以上台買東西,但實際上的表演形式是我怎麼樣也沒辦法想像的。 取了票、找好位子坐下以後,演出開始。舞台寬廣、也很有深度,以灰色沙發和少數玻璃牆切割成方形,舞台上到處都是電視螢幕,而正上方也有一大片投影幕,演員在整個舞台上到處走動,一名攝影師跟著主角Coriolanus,影像直播在電視和投影幕上。 第二場戲結束後,突然從舞台上聽到廣播「現在是第一次換場時間,歡迎各位觀眾上台找座位,演出期間觀眾可自由進出表演廳、上下台或是在舞台上移動。舞台兩側有吧檯,提供茶水、酒精飲料及冷熱食,觀眾可現金或信用卡消費。舞台後側有手機充電站及服務台,歡迎領取本次演出的時間表。」 我離開座位踏上舞台後,一待就待了四個小時,我手上的時間表,上面詳列三齣戲總計38個關鍵事件: ... 42分 Coriolanus公開道歉 80分 Coriolanus被母親說服 82分 第三次換場 88分 Coriolanus之死 138分 Julius Caesar之死 153分 Brutus和Antony公開致詞 181分 戰爭 161分 第六次換場 244分 戰爭 … 演員穿梭在觀眾之間演出,畫面同時直播在舞台上各角落的電視上,字幕同步、沒有死角。三齣戲之間銜接的很流暢:第一齣戲的主角Coriolanus一死,政局陷入混亂,以閃光及字幕投影交代戰爭局勢,改朝換代的同時換場,第二齣的Julius Caesar馬上接著演。雖然對莎士比亞的劇本大動刀,但考量時間限制、語言隔閡(荷語演出),以預錄新聞報導交代局勢,保留最有戲劇張力的幾場戲,這個製作在考量整體形式上,對劇本做了相當高明的改編。 導演Ivo van Hove去年與衛報(The Guardian)記者的一次訪談當中,解釋了Roman Tragedies的製作由來:「我當時長時間在美國,電視新聞24小時播送,所以構想做一場超過六小時、沒有中場休息的馬拉松演出。我希望演出是連續的;觀眾可以隨時進出,就跟現實人生一樣。政治與媒體已脫離不了關係,所有演說都經過加工,就為得能登上電視螢幕。因此對我們來說,媒體的角色就變得很關鍵:場上得放很多螢幕和跑馬燈。有了這些以後,讓觀眾擔任(羅馬時期)市民的角色就顯得很理所當然了。請他們上台,在台上放吧檯和沙發,讓他們可以坐下、走動,讓他們參與政治進程。」 Coriolanus 我對Coriolanus這個劇本一直抱持相當的私心。第一個看的版本是Ralph Fiennes自導自演的電影版本,電影中也以記者會的形式處理展示傷疤的一幕,而主角在電視直播上的失態,更有現實人生的真實感:在媒體、網路上只要錯一步,便是自毀前程。對比2014年(沸沸揚揚的)Donmar Warehouse製作(我去年終於在台灣看到了NT Live)同樣的一場戲,戲劇張力雖然還是在,但沒有明確的時代設定,又在小型劇場演出,在公眾的威脅感上就差了一點點。 Julius Caesar 這齣戲的勾心鬥角、背叛、謀殺巧藝相當刺激,最戲劇性的一幕莫過於在羅馬廣場,Caesar葬禮上Antony的脫序演出,他激動、充滿感情的演講引起公憤,讓局勢一瞬間翻盤,謀劃暗殺行動的一夥人也因此失勢。 Antony and Cleopatra 我在2014年看的《奧賽羅》裡飾演Othello的Hans Kesting,在這一製作裡飾演Antony。三齣戲裡所有演員都至少演兩到三個角色,只有他的角色不變,接著演第二、三齣戲裡的重頭戲。依然演技精湛、收放自如,將充滿暴戾之氣的角色演得令人動容。 2014年坐第一排看戲,這次更近距離看他表演(我在演出中一度和他同坐一張沙發上),再次感覺到強勢氣場的壓力(超讚的)。但這場戲真正最驚豔的是飾演Cleopatra的Chris Nietvelt,她將戀愛中女人的嬌氣、任性和柔韌,以及一國之后的霸氣、果決和心狠手辣表現得可圈可點。兩位傑出的演員同台飆戲,觀眾看得暢快淋漓(哭得也很過癮)。 有一點觀察還蠻有趣,在一堂探討另類戲劇結構的課上,老師提到,除非時間在劇本內是關鍵元素,否則舞台劇極少在台上放置時鐘,因為「戲劇時間」和「演出時間」鮮少能配合。時鐘過的是「演出時間」,放在台上會打亂「戲劇時間」,除非以電子中設置機關,或是每一場戲都換一個時鐘。但這場表演一口氣在台上放了五個時鐘,時鐘顯示五個不同城市的時間,因為全戲38個關鍵事件是以「演出時間」計時。第三齣戲的Antony and Cleopatra,還特別只留下了開羅和羅馬的兩個時鐘,讓兩個角色在分別的時候,雖然身處同台,兩人之間卻仍距離時差一小時。 Roman Tragedies首演於2006年,11年以後依然沒有變形,這次的Barbican演出在衛報依然拿到兩篇五顆星。看完這次的演出後,我更關注TGA的未來動向,同一檔在Barbican Centre演出的Obsession(Jude Law主演)原本很吸引我,但周遭的同學、朋友看過都差評,連衛報都給了一篇兩顆星,便悻悻然地打消念頭。有朋友看過另一製作Kings of War,一樣是三戲連演的製作,由Hans Kesting飾演Richard III(另一深得我心的角色),他說該製作絕對不可錯過(!),年底在阿姆斯特丹會再度上演。另外我很喜歡的英國導演也將與TGA合作,明年搬演新的《伊底帕斯王》製作,接下來也會持續關注! Roman Tragedies 預告片: 觀賞日期:2017年3月19日 演出地點:The Barbican Centre 演出團體:Toneelgroep Amsterdam 導演:Ivo van Hove 編劇:William Shakespeare and Tom Kleijn(翻譯) 一個舞台 三個小時 沒演過的劇本 半天劇團的極限讀劇 *這篇網誌的照片非演出當日的照片噢。
在#SimpleLies演出前幾週,偶然在Facebook上看到環球劇場的宣傳文:五月開始會有一系列週日限定的Read Not Dead讀劇活動。我雖然戲劇演出看過不少,相較之下對讀劇就比較不熟悉,因此興致勃勃地訂了#SimpleLies前一週的演出,心想看完可以作為日後參考。 這次的劇本The Rare Triumph of Love and Fortune是沒有聽過的劇本,在Read Not Dead活動當中屬Before Shakespeare系列。十六世紀是英國商業劇場興起蓬勃的時期,除了莎士比亞以外,摸索同期的當代劇本是這一系列的主打。我只看了網頁上的簡介,就去到了環球室內的Sam Wanamaker Playhouse報到。 Sam Wanamaker Playhouse果然名不虛傳,雖然規模小卻不感覺狹窄,古色舞台上的門裝飾精緻,和觀眾席的距離恰到好處,兩者的幽明對比製造出很獨特的表演空間。據說冬天的晚上,劇場裡是點著蠟燭演出的,映照木板紋理的燭光對比觀眾席裡的陰翳,想必替表演打下了基本分。看過這次的讀劇,有了以下幾點小觀察: 劇本及演出長度 劇本題材老實說不是我偏愛的類型,試想「特洛伊戰爭x仲夏夜之夢」:同樣希臘女神(Venus!每次都有妳!)的爭執牽扯到凡人的情愛糾葛,最終在眾神和解的情況之下,ex machina式地解決凡人們之間的糾葛。被拆散的戀人、失蹤的父親、秘密的貴族身份、變裝、魔法、報復、和解,清單上的項目該有的全部都有。事前完全沒做功課(也沒看清楚網頁)的我,去了才知道演出比我想像中長很多(其實知道是跟莎劇同期的本就該預料到了)。雖然知道把經典劇本拿出來讀不是多稀奇的事,但三小時以上的讀劇我還是第一次親臨啊!文本的份量很重,台詞也以詩句為主,對觀眾(至少我個人)而言有點辛苦。 服裝及道具 看不太出來服裝的安排有多仔細,除了女神有穿禮服以外,其他演員的服裝看起來都像私服,但宙斯的皮衣和信差神的文青牛津鞋,又讓人覺得有精巧的安排過。道具相當簡單,感覺似乎跟演員說了「自己去環球的倉庫找,一人拿一個道具。聽好了,只能拿一個!」就上場了。越是簡單的道具越好發揮:命運女神手拿小風車說著「命運之輪已開始旋轉」時,喜劇效果十足。 表演及聲音 上半場有一幕眾神細數各自的豐功偉業,其他演員同時以戲劇呈現「示意圖」,相當有趣。劇本外的即興部份不少,全劇最好笑的莫過於演員在逃跑時撞到牆上的燭台,慌慌張張回頭對燭台道歉的樣子。台詞很多,有幾位演員的聲音特別好聽(正好那陣子聽了很多廣播劇,對演員的聲線稍微有點注意)。木板地和皮鞋鞋跟:其中有位角色是陰險的雙面人,他在面對不同角色時有不同的形象,步幅、重心、速度不同,導致腳步聲有了很有趣的變化。 演出空間 這個舞台有四扇門,兩邊各一個小側門和中間可左右開的雙扇門。藉由開關不同門切換場景,甚至大開中間的門,將後台空間當作「山洞」。門的正上方還有二樓舞台,女神玩弄人類的命運時,居高臨下對著舞台說話,將人界和仙界的畫面展現得很清楚。 看完這次的讀劇之後除了以上注意到的,其實並沒有太多感想,演出的水準不差,但並沒有讓人眼睛為之一亮的特色。活動似乎還有公益性質,由老爺爺、老奶奶們擔任帶位的義工,演出結束後有募款,部分演出收入也捐出(我忘記是什麼團體了)。 是回家搜尋演出相關資料後,我才看到了一個相當令人吃驚的訊息: “The Read Not Dead ground rules are simple. Actors are given the play on a Sunday morning and present it, script in hand, to an audience later that afternoon.” 也就是說演員週日早上10點拿到劇本,排練六小時,下午4點就得提本上陣了。 這。心臟要相當強壯啊。在網頁上看到演出規則的那瞬間可感覺到腎上腺素飆升的暈眩感,光是想像就讓人心臟狂跳。仔細搜尋,Before Shakespeare系列不只是讀劇演出,更是十六世紀劇場生態研究計畫的一環,跨界大學、博物館和劇場。表演藝術還兼顧歷史人文的學術研究,看似簡單的讀劇,實際上可是一點也不簡單啊。 觀賞日期:2017年5月14日 演出地點:The Sam Wanamaker Playhouse at the Globe 導演:John Hopkins 編劇:Anonymous 凌亂又神秘的暗房裡,鏡子中突然出現忘記姓名的少女! 隨著少女的指示,走進書中的奇妙仙境… 選擇「喝我」?還是「吃我」?一趟無法預知結局的冒險就此展開… 自從幾年前在某部落格上看到有人寫了一篇「旅館中的馬克白」(Sleep No More by Punchdrunk)後,我就一直想要體驗看看實境劇場(immersive theatre)的厲害,而這次的表演的確讓人相當難忘。今年的Alice’s Adventure Underground演出是2015年首演的再製作,聽兩個版本都看過的朋友說2017年的版本刪了一些戲,但偶戲和雜耍的精緻度提高了。 表演在買票的時候必須預約時段,應該是為了方便演員在表演中帶位,並且顧及劇情順序。觀眾在預約好的時間進場,首先進入一個類似書房的空間,房間的正中央有沖洗照片的工具,書桌、椅子、工作台上全部都是紙張和相片,架子上則是許多奇奇怪怪的古玩,空間佈置連小細節都非常精緻。突然間,鏡子上出現一個女孩的倒影,她開心地和大家打招呼,卻在自我介紹的時候怎麼也想不起自己的名字。為了尋找女孩的真實身份,觀眾們必須進到書中的神秘的世界,調查、挖掘真相。為了增加詭譎的氣氛,女孩從鏡子消失後,抽屜突然打開散了一地撲克牌,然後從書架中間開啟了秘密通道! 過了全都是書頁的秘密通道(前書店店員的心在淌血)、全是鏡子的旋轉電梯,觀眾便抵達第一個房間。房間裡的圓桌上擺著「drink me (喝我)」的小瓶子和「eat me(吃我)」的小餅乾,觀眾必須做出選擇,劇情就有了分歧。我和同行的朋友兩個平常嗜喝,想都沒想直接選了「drink me」(飲料是甜甜的百香果汁),被分配到左邊的門(牆面和地板的佈置給人縮小的錯覺)後,正式進入Wonderland。 進入Wonderland後,帶領我們的三月兔開始跟我們介紹Wonderland的現況:在紅心皇后的統治下,每個人都必須有一張身份證,如果遇到臨檢被盤問,一定要亮出身分證。接著演員發給每個觀眾一張撲克牌(我拿到黑桃皇后)。我原本以為故事中會有稽察員或是被追捕的劇情,但其實是巧妙的將觀眾脫隊的預防措施融入到劇情當中。 觀眾在選擇「drink me」和「eat me」的時候選擇的是顏色。「drink me」是黑色的反抗軍,而「eat me」則是紅色的皇后親衛隊。花色則是在拿到「身分證」的時候隨機分配,全劇因此分成四個不同的故事線。這樣的安排自由度似乎沒有Sleep No More來得高,但每一個故事線有不同的任務,彼此之間有牽制,在最後一幕的法庭戲揭露彼此任務的因果關係。 黑桃路線相當有趣,身為反抗軍的我們受不了皇后的高壓統治,她頒布的「不可搗蛋」政策限制人民自由,於是我們混進城堡的廚房裡,向瘋癲的廚師收集情報,爬進大烤箱裡秘密會見反抗軍首領(操著一口法文腔的蜥蜴)。在首領的指示下,我們被賦予了荒唐的重要任務:我們必須在一年一度的「餡餅日」吃掉皇后的「御餡餅」!於是一群觀眾跑進果醬房裡,配合著首領哄騙演員,趁對方不注意的時候猛嗑餡餅。殊不知,我們偷吃擦了嘴,卻逃不過方塊隊伍的監視,我們在果醬房的這一場戲,他們透過牆上的小洞全部看得一清二楚。到了法庭上皇后問罪時,黑桃隊伍被方塊隊伍指控為犯人! Alice’s Adventure Underground的演出讓人相當意猶未盡,尤其對於其他的故事線會感到無比好奇。演出結束後,我和同行的朋友(她被分到梅花)比對了劇情和移動路線,發現不只經歷的故事不同,連去到的房間也不盡相同。每一個花色都只能經歷到局部的Wonderland,全部拼在一起才能看到大局的面貌。我們兩個討論了老半天,還是沒辦法把完整的空間配置摸清楚,Wonderland的舞台空間設計是真真正正的迷宮。 演出空間The Vaults Theatre 位於Waterloo火車站的正下方。與其說是劇場,不如說是地下道改裝而成的創意空間,佔地廣大,經常外租做另類的活動和展演。這次的製作也是除了演出空間,額外的休息室、酒吧、餐廳和衣帽間都重新佈置,打造出愛麗絲主題的空間。 從編劇的角度來看,這其實是四個支線故事,而每一個支線故事中只有一、兩幕是與主線故事直接相關,即「有事情發生」、劇情真正有進展的部分(以黑桃舉例就是偷吃餡餅的一幕),其他的部分在劇情上以「交代(線索、背景、任務)」居多。演員的表現精彩:毛毛蟲的操偶師演技精湛、契舍貓的雙人雜耍/偶戲表演流暢又自然、雙胞胎的詭異牢房也是幽默感及默契十足,在主打實境體驗的演出中讓觀眾印象深刻。相較之下比較可惜的是劇本為了配合交錯的移動路線,戲跟戲之間的節奏不太自然,劇情也缺乏緊張感。 RCSSD的編劇課裡,有一堂是專門講互動式劇場(interactive theatre)的。課堂上提到創作這類型的演出有幾個重點: 前導 互動式劇場和實境劇場會打破演出者和觀眾的距離,向觀眾解釋規則和賦予觀眾角色是很重要的。搞不清楚狀況的觀眾不但無法享受演出過程,也許還會破壞演員和觀眾之間應有的默契。比如Alice’s Adventure Underground中發配身分證。 給觀眾的選擇和犧牲 互動式劇場得依賴觀眾的選擇來推動劇情的走向。但每個「選擇」都會有相對的「犧牲」,選了某個劇情走向就等於放棄了其他的可能性,要確保觀眾理解並接受這一點。基本上就是真人實境的RPG電玩,選了「喝我」,就沒辦法體驗「吃我」的 故事線。 選擇互動式的理由 互動式劇場和實境劇場除了臨場感之外,經常在給觀眾的選擇裡包含著訊息。有一戲劇演出類似海關模擬,由觀眾問問題、檢查文件、決定是否放行入境,藉由戲劇演出體驗政府上級壓力、對難民人道關懷、戒慎恐怖攻擊之間的取捨。Alice Adventure Underground互動的選項雖然比較少,但在法庭上被指控的一瞬間,感受到了「法網恢恢」的危機感。 Alice's Adventure Underground 2017年預告片: 觀賞日期:2017年5月2日 演出地點:The Vaults Theatre 演出團體:Les Enfants Terribles 導演:Oliver Lansley 編劇:Oliver Lansley and Anthony Spargo |
Author現居倫敦的編劇練習生,整理票根中。 ArchivesCategori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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